晚潮|又闻茶籽桃香
潮新闻客户端 泊也

晨间,有朋友在朋友圈晒出茶籽桃,记忆深处勾起了一缕若有若无的清甜,像春溪漫过苔痕斑驳的青石,似晨雾在新抽的枝桠间缠绕不去。那是茶籽桃的香气,裹挟着岁月的甘冽与乡土的温厚,在时光的褶皱里沉淀得越发醇厚,如同陈酿的蜜,愈久愈散发出迷人的芬芳。
我至今不知宣平人口中的“茶籽桃”是否为学名。单听这名字便觉亲切可爱——茶子树上结出的桃形果实,倒像是草木与季节的一场俏皮玩笑。老辈人常说,这是茶树把攒了一冬的力气化作了多余的甜蜜,是天地对孩童的偏爱。真假与否早已不重要,这颗缀在枝头的酸甜果子,早已将童年的味蕾酿成了琥珀,封存着那些在茶籽山里奔跑的、闪着光的日子。


谷雨过后,山野褪去了料峭的寒意,成了大自然慷慨的甜品铺。暖阳吻过茶籽树时,毛茸茸的茶籽桃便顶着鹅黄的花苞悄悄冒头,肥厚的叶片裹着晶莹的蜜意,在风中轻轻摇晃。摘下一颗还带着晨露的果实,咬破薄如蝉翼的果皮,未经雕琢的酸甜在舌尖炸开,汁液顺着指缝流淌,连掠过唇齿的风里都飘着山野的灵气。在物资匮乏的年月,这带着阳光味道的馈赠,便是孩子们心中最珍贵的“水果盛宴”。


生于乡野,自小与泥土相亲。没有精致的糖果,没有包装精美的糕点,漫山遍野的茶籽桃却成了我心中的星辰。劳作的父母偶尔会带回几颗藏在草帽里的果实,粗糙的掌心托着的,是比果实更沉甸甸的疼爱;更多时候,是与小伙伴们踩着晨雾奔向茶籽山,脚边的蒲公英随着奔跑的脚步纷飞,头顶的鸟鸣为这场春日的冒险伴奏,我们在枝叶间寻觅着,像在寻找散落在人间的星星。
老茶籽树的枝干虬结如龙,岁月在树皮上刻下深深的纹路,而果实总爱藏在最高处的枝丫间,仿佛在考验我们的勇气。我们这些矮个子,常常踮着脚扒着树干往上蹭,粗糙的树皮蹭破手掌,疼得直吸气,却舍不得停下。有时踩空了,心猛地提到嗓子眼,抓住树枝的手沁出冷汗,望见枝头红扑扑的茶籽桃时,又立刻被雀跃填满。即便摔得灰头土脸,膝盖上结着痂,也只是咧嘴笑笑,拍拍身上的泥土,继续向树梢进发。那些青一块紫一块的印记,如今想来,都是童年颁发给我们的勇敢勋章。

记得一个暖阳的午后,我攀住一根碗口粗的枝桠,正伸手去够那颗最大的茶籽桃,忽然有冰凉的触感滑过手背——一条青蛇不知何时盘在叶片间,翠绿色的鳞片在阳光下泛着幽光,信子一伸一缩,吐着丝丝寒意。惊叫声吓飞了枝头的山雀,我本能地松手,顺着树干往下滑,粗糙的树皮在手臂上划出几道血痕,脚踝崴得生疼,也顾不上疼,跌跌撞撞地往山下跑,心跳声盖过了鸟鸣。直到跑出老远,才敢回头望,只见那棵老茶树在风里轻轻摇晃,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。如今想来,那瞬间的恐惧早已淡去,却成了记忆里最鲜明的注脚。即便现在走进茶籽山,目光扫过虬曲的枝桠时,仍会不自觉地屏住呼吸,好在如今的茶籽山被主人打理得清爽开阔,杂草灌木被清理得干干净净,那份潜藏在记忆里的担忧,总算少了几分。


摘下果子便迫不及待往嘴里塞,酸甜的汁水混着阳光的温热在口中四溢,连被毛毛虫啃过的缺口都成了独特的标记。撕下一小块带虫咬痕迹的果肉,随手扔到草丛里,便又大口吃起来,全然不像如今的人见了虫子便惊慌失措。那时的我们,肠胃仿佛也浸染了山野的坚韧,或是被满心的欢喜护着,任它风吹雨打,都能将这份美味稳稳接住,化作成长的养分。


如今置身钢筋水泥的森林,超市里的水果琳琅满目,色泽诱人的进口车厘子、精致的蓝莓礼盒,却再难触动心底的那根弦。霓虹灯下的果盘再精致,也比不上枝头摘下的那颗带着露水的茶籽桃,比不上小伙伴们分享时眼中的星光,比不上藏在草帽里的那一份温暖。那些在茶籽山里追逐的身影,那些被树汁染绿的衣衫,那些混着汗水与欢笑的日子,都成了回不去的旧时光,在记忆里越发清晰。
每当谷雨时节,潮湿的风里总会泛起若隐若现的果香。那香气里,有泥土的呼吸,有童年的欢笑,有故乡温热的怀抱。纵使时光流转,这份镌刻在灵魂深处的味道,永远是生命最温柔的归处,无论走多远,都会忍不住的回望。
作者简介:叶伟强,笔名泊也。武义畲乡人,中国散文学会会员,浙江省作协会员,金华市作协会员。获奖作品若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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